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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那些事》(三)

2024-12-17  

徐麾飞:梦想之花

女孩的眼睛,

少女的梦想。

碾碎成泥,

捏泥成花。

书香

  “嘟嘟哒哒,起床号响,我的宝贝,快点起床……”

  虽早过而立之年,但儿时每日清晨,父亲那快乐的吟唱,爽朗的笑声,却深深印记在徐麾飞的脑海中。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雪雨,父亲都是这个家“晨练队”队长,当然包括跑步之后朗朗的读书声。

  父亲常说,家徒四壁,他能留给子女最大的财富唯书耳。可以食无肉,不可日无书。

  从《少儿文艺》到《奥妙》,从《格林童话选》到《语文报》,在那个经济捉襟见肘的20世纪70年代,书籍与报刊杂志是家里每月固定的一笔开销。

  当哥哥们背起书包上学堂时,年龄尚小的她眼巴巴地盼着长大,一个人在教室外悄悄听老师讲课,或在家看连环画、读寓言童话。

  父亲让兄妹们以口述的方式写作文或编讲故事时,最小的她却是受表扬最多的一个。

  深夜,当徐麾飞一觉醒来,眼前浮现的是:当教师的父亲仍在台灯下读书背课、笔耕不缀,留给她终生难忘的背影。

  在她幼小心灵深处,父亲播下的不仅是书香,更是习惯、执著与梦想。

梦想

  然而,梦想也有折翼之时。

  1988年,她的大学梦被家庭经济压力击碎,为早日工作,初中毕业考中专是唯一选择。

  失望过、痛苦过、迷茫过、颓废过,为释怀苦闷,她将所有感受流淌在笔尖之下。

  或哭泣,或欢喜,或忧郁,或开心,走过的风雨,都被她一一尘封在日记里。

  不为发表,只为倾诉。

  在混乱的思绪里整理自己,在迷失的路口处寻找自己,在梦想的诱惑中激励自己。

  幸运的是,徐麾飞从没有放弃过。十余年自考路,大专、本科、学士学位,坚持走下来只为圆心中的大学梦。

  在中专即将毕业那年,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因勇擒盗油贼而遇难,在生命终了之际,她大喊,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梦醒,仿佛经历了一场真正的劫难。

  她感谢上苍的这种厚爱与提示:生命是如此脆弱与短暂。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要象诗人泰戈尔所说,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她所学的专业从石油炼制到工业贸易,从英语到经济学,然而命运阴差阳错,让她成为准东采油厂的一名宣传干事。

  既然干就得干好,尽管这与她爱的文学似乎背道而驰,但都是她喜欢摆弄的方块字。从新闻、通讯、评论和报告文学,到诗歌、随笔和散文,她越发觉得这两片“菜园子”各有其趣,她乐于深夜灯光下在散文“自留地”里徘徊流连。

  这片土地,让她的心灵得到滋长。

使命

  2007年9月,徐麾飞参加了新疆石油报社举办的新闻写作研修班并赴青藏采风。

  一路上,同学好友的关心照顾让她倍感温暖,她快乐的笑声也感染着身边人。

  虔诚朝拜的藏胞、凄婉动人的传说故事、湛蓝高远的天空,净化着她的灵魂。她想起苏格拉底留下的传世铭训:认识你自己;想起高更的“天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

  “楼下是熙来攘往的人流,却上演着真实的世界。一位满脸隽刻着苍桑的老阿妈手摇着经筒,在步履蹒跚间念念有词;怀抱乳儿的卓玛紧挨着康巴汉子身旁,不时俯身亲吻着孩子娇嫩的小脸,身着红衣的年轻喇嘛们,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说,稚气末脱的脸上带着纯朴的笑容。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她在《我们要到哪里去》中写道。

  “然而,雪地上留下的那串长长的脚印,泄露了所有的秘密。他是否知道,假寐的玛吉阿米在他转身后,就一直泪眼凝视着窗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他是否知道,玛吉阿米为他而生,也因他那串脚印招来了灭顶之灾?”她在《恰如春草》中如此感叹。

  她放飞想象的翅膀,努力探索生命的真谛,表达人性的真善美,展现传说中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想象的情节里,她有时会忍不住泪落如雨,有时会在写完之后放声大哭,不能自已。

  她说,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也许,这更符合她细腻的天性,字里行间游走的是一颗敏感执著的心。

  文学,牵着她的记忆,牵着她的梦。

  写作,扯着她的灵魂,扯着她的心。

  不是写作离不开她,是她离不开写作。融入骨子的自觉,汇入精神的自发,仿佛早已是命中注定。

  写作于她,是痛并快乐的思考,是宣泄与抒发。

  写作于她,就是生存中的使命,是梦想在开花。

意义

  “人海之中,我找到了你,此生变得有意义……”

  对人生意义的解读,就象一千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

  在徐麾飞眼中,是爱让人生充满意义。

  父母家人就是一所随时欢迎光临的“精神加油站”,再沮丧的心情都会在亲情的抚慰中云消雾散。

  怦然心动的爱情,即使会受到伤害,却会让生命变得多姿多彩,更趋完美。

  而友情呢?

  坐在送别好友的酒桌上,她的心被依依惜别之情所占据,空气里弥漫的都是不舍的情绪。那些共同分享的有趣往事、那些只有这一圈人周知的笑话,那些彼此的欣赏、赞许与激励,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相视而笑,却都了然与心。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一定有两片知道彼此秘密的叶子。我们通过谁来娱乐自己?通过谁来认识自己?通过谁来找到自己?又通过谁来回忆自己?朋友,就是生命中的另一个你。”她这样写。

  每有文章发表,总有朋友以短信或电话的方式告知,不时激励她;若很久没有作品见诸报端,朋友也会在相见时追问,不时鞭策她。

  她爱这种感觉,她要为爱而写,为了感谢,为了不辜负。

  她常想起电影《入殓师》中的精典片断:主人公站在桥上,看着那些鱼儿明知终点是死亡,却努力徒劳地洄游着。

  谁的人生不是一场逆流而上的旅行,谁又不是向死而生?

  无处不在的纠结都可以放下,只有亲情、爱情与友情,才是心中沉甸甸的牵挂。对她而言,生命的意义只源于爱,幸福是因为爱她所有,做她所爱。

平凡

  徐麾飞一直觉得,自己是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只是一个在文学海边嬉戏的孩子,离真正的创作还差得太远。

  没有强烈的投稿欲望,没有什么获奖作品。

  只是平凡人的爱好,平凡人的追求而已。

  不同的是,她对认定的事情有点“一根筋”。

  坚持追逐心中的梦想,愿意跋涉更远的山水,倾慕高雅优美的艺术。

  每天上班路上,徐麾飞都要穿过办公大楼前的绿化广场。

  这儿的视线很开阔,会让人有种走向远方、走向天际的渴望。

  蓝天如洗,白云如羽,远处雄伟的博格达雪峰在清晨阳光下熠熠闪光,近处连绵起伏的褐色山峦如恬静端庄的侍女与雪峰遥望。

  身边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走在红绿方砖铺就的人行道上,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音乐,选中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然后点击播放,嘹亮的小号声与悦耳的小提琴声交织的优美旋律立即萦绕在她的耳畔。

  很惬意,很浪漫。

  很享受,很恬静。

  很平凡,很快乐。

  只因为,

  美丽就在眼前。

  真爱就在心间。

  幸福就在身边。

  徐麾飞:克拉玛依作家协会会员。

  代表作:《我们要到哪里去》《说话的欲望》《那生命中的永恒》等。
 

姚淑芹:二月春风

风来了,雨来了,

春姑娘哼着曲儿来了。

哪里藏?画儿里藏。

一藏藏了个麦粒儿黄。

引子

  1900年,“老毛子”兵来了。

  这一年,中东铁路修到了哈尔滨。沙皇俄国以护路为名,派兵17万侵占了中国东北。

  从这一年起,哈尔滨辖下的“一面坡镇”被俄国人唤作了中国人听不懂的“五卡斯”。

  “五卡斯是么名儿?俺不用!”

  1912年,山东阳谷人杨连成在五卡斯创办了第一家中国人开办的啤酒厂。俄国当政者要求杨连成用“五卡斯”作为啤酒商标时,杨连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杨连成的啤酒销路越来越好,即便1932年日寇占领了一面坡之后,也没有影响到它的销售。

  1938年,姚淑芹就是在“一面坡啤鲁啤酒”的香味中诞生的。

  父亲和杨连成是同乡,为逃避阳谷饥荒,闯关东来到了一面坡。

  姚淑芹对日本鬼子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记事的时候,苏联红军已经把日本人赶出了一面坡。

  1946年3月,随着中国东北抗日联军的进驻,哈尔滨解放了。大名鼎鼎的三五九旅被暂编为中国东北抗日联军第二师,驻扎在一面坡。

启蒙

  这时,正是农历的二月。

  在积雪尚未消融的黑土地上,忽地刮起了暖洋洋的春风,中国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暖融融的笑意。

  “娘啊,刚过完年,怎么又剪窗花啊?”姚淑芹跪在炕席上,睁着大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盘腿坐在炕头上的妈妈手中飞舞的山东大剪刀。

  “你瞅,娘剪了个么啊?”

  “是喜鹊。”

  “喜鹊站在么地方啊?”

  “一棵开着花儿的树。”

  “这棵树开的是梅花。这叫‘喜上眉梢’。喜鹊登上梅树的树梢,就是说俺们老百姓喜得眉毛都弯了。”

  “呵呵呵呵……娘,俺知道了,共产党扛枪的叔叔来了,俺们都喜上眉梢了。娘,俺也要剪窗花!”

  “剪子太大了,你还拿不住哩。”

  “那给俺买把小剪子……”姚淑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全家就靠父亲一个人在一家中医诊所打零工糊口,剪刀无疑是件奢侈品。

  但她已经懂得“交易”了:“晚上俺还吃棒子面,俺不吃‘公和利’面了。”

  本来,为了庆祝一面坡的解放,妈妈准备买点镇上的“公和利”火磨的白面吃。

手艺

  “买!有么不能买的。”父亲回家后拍板了,“艺多不压身。闺女想学就让她学。俺还要供她上学哩!”

  姚淑芹,一个穷人家的闺女在人民政府供的学校上学了。

  这闺女争气——

  一个班里没有几个女学生,但姚淑芹比大多数男同学的学习成绩都要好,从小学开始就担任了校学生会的主席。

  她最喜欢的课程是美术课。

  当她懂得了透视、构图、实虚、主次、明暗这些绘画要领之后,渐渐地对“喜上眉梢”、“吉庆有余”、“观音送子”、“凤凰戏牡丹”这些“老样子剪纸”不满意,更不满足了——

  “无论是人脸还是动物脸,都只是把五官镂空而已,技法过于简单,没有表达出剪纸自身的魅力。”

  少年姚淑芹并不知道,她的这种不满意和不满足,是知识在“作怪”。

  姚淑芹的第一个创新,就是对衣服的缝补。

  放学后,她在缝补爸爸和弟弟们的破衣服时,不会找块布头牵上了事,而是就着破洞的形状,在上面绣一幅图案。

  这让并不富裕的父亲在人前挺有面子:“衣服是闺女给‘做’的。”

开悟

  是的。任何艺术形式的发端,都源自民间;但任何艺术形式的发展,都必须要依靠以文化为内涵的手段来创新和突破。比如:官窑瓷器的质量的确比民窑的好。那是因为官窑中拥有专业的绘师、选矿师和烧造师。

  1950年,姚淑芹随父母回到了阳谷老家。

  婶子大娘们很快就被这关外回来的闺女的女红震住了,肚兜绣了一个又一个,鞋垫送了一双又一双。姚淑芹还有自己的功课,忙不过来,就把绣花前必须要剪的花样送给大家,让大家按着自己剪的花样绣。

  姚淑芹没有按老样子剪花样,都是她自己画出来的——

  新人结婚,她把“囍”字放在边上的次要位置,利用大部分空间剪了一幅相偎相依的鸳鸯。

  春节窗花,她不剪“送财童子”,不剪“连年有鱼”,而是剪一幅大猪的肚子里孕着一头小猪。

  ……

  高中时,教美术的王老师看到了她的悟性,经常给她“开小灶”。铅笔画的基本功就在这个时期扎实起来。

  她画了一幅开飞机的飞行员,同学们说:“你画的这飞行员的眼睛会转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淑芹悟出了一个门道:与西方油画和中国水墨画之间的区别一样,剪纸也可以在写实的基础上去写意,而不只是剪一个图腾符号般的轮廓讨个吉利。

  这,正是后来形成的现代剪纸和传统剪纸之间的实质性区别。

  很快,这名高中女生公开发表的处女作诞生了——《女孩喂鸡》刊登在山东《大众日报》上。

续缘

  1964年,姚淑芹从山东海洋学院毕业了,1971年,来到克拉玛依新疆石油局研究所(勘探开发研究院前身)工作。

  1993年5月,姚淑芹退休了。

  在大家都去上班的时间里,她在长征小区的家里透过窗户,望着路对面自己曾经的办公室,心里陡然间感到空落落的。

  她的目光无奈地移到了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一把剪刀。

  姚淑芹的目光中忽然闪出了亮色,她又拿起了放下近三十年的剪刀。

  这次的重操旧业,姚淑芹走的是专业路子:从剪纸历史、流派、技法乃至立意、选题,都进行了系统的学习和理性的分析。

  应该说,姚淑芹剪纸真正的春天是从退休之后开始。

新芽

  但她发现自己很孤独——在克拉玛依,找不到剪纸的人。

  姚淑芹去上克拉玛依市老年大学,想用艺术学习充实自己的退休生活。但没当几天学生,自己就成了老师。

  老年大学教师朱曼殊发现了姚淑芹的剪纸特长,立刻把她推荐给克拉玛依区社区服务中心的唐振平。

  唐振平是个热心人,他看出了姚淑芹剪纸作品的艺术价值,又看到姚淑芹对将剪纸艺术发扬光大的热切渴望,到处张罗着办培训班。

  退休站、幼儿园、社区活动中心、各企事业单位……

  十几年来,姚淑芹也数不清培训多少学员了。克拉玛依的剪纸艺术,就这样开始蓬勃兴旺起来。

  任振焕、王兰树、陈蓉……这些原本对剪纸一窍不通的人,近些年来,屡次获得各个级别的剪纸奖,而且都已经成为了克拉玛依各个社区剪纸协会的老师。2000年,克拉玛依区剪纸工艺美术协会成立了。

  而姚淑芹自己,也在桃李芬芳中散发出更加夺目的色彩——

  她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获得了首届“中华龙腾杯”中国书画赴日交流展银奖;《大漠之舟》获得了第二届国际剪纸艺术节优秀奖;《笛声悠悠》获得了全国第三届“感动人生”老年人书画大赛一等奖;《祝福克拉玛依》获得了2009年北京国庆60周年剪纸展一等奖;《庆丰收》入展北京2007年中国文化遗产日民间艺术系列展;2011年,《劲舞献给党》获得了中国文艺家协会举办的“红色记忆”庆祝建党90周年剪纸大赛二等奖……

  但是——

  正当姚淑芹自我满足地欣赏着刚刚精心剪出的一幅作品时,盯在旁边许久了的外孙女珊珊却郑重其事地说:“姥姥,你看你剪的这人,嘴巴剪得不好。”

  “嗯?怎么才好?”

  “这才叫好!”珊珊拿出了自己的一幅剪纸作品摊开在姚淑芹面前。

  姚淑芹仔细一看——

  没错,外孙女剪得的确更好。

  姚淑芹:中国文艺家协会剪纸艺术委员会会员,克拉玛依区民间艺术协会顾问。

  代表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观园》《清明上河图》《克拉玛依景区组图》等。
 

张红军:放牧灵魂

野马长嘶

赎罪羔羊绝望的泪水

手舞骄阳

放牧善美栖身的灵魂

小羊

  “四条腿”不见得能跑过“两条腿”。

  戈壁滩一马平川,这只还未断奶的小黄羊被张红军追得没处躲没处藏。

  它也许还没有从母亲那里学会依靠急转弯摆脱猎食者的本领,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

  1970年,21岁的石油地质勘探队员张红军,跟随队伍在克拉美丽山前的将军戈壁寻找油藏露头、勘查地质构造。

  他读过许多俄罗斯文学作品,也许那些打猎的场面印下了浪漫的记忆,猎取野物可以获得心灵淋漓的快感,是一种男子汉力量汹涌澎湃的宣泄。

  长途的逃命,让小羊的步伐开始无力,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夕阳把张红军的黑影拉得很长,几乎罩在了小羊的背脊上。

  前面出现了季节性的洪水沟,长长的沟内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梭梭柴。

  求生的本能让力竭的小羊做出了事关自己命运的最后抉择——它向绿色的沟内跃去。

  小羊蜷起四肢,大气不敢出地卧在一棵梭梭柴下,祈求头顶上的枝叶能够掩护它保佑它。

  张红军喘着粗气、咧着嘴笑了——他看到了一切,甚至闻到了清炖羊肉的香味。

  他向梭梭丛走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之后,举起了平时用来敲砸岩石的地质锤。

  小羊彻底绝望了,它“腾”地站了起来,望着眼前这个比它强大许多的“猛兽”。

  张红军看见了小羊土黄色晶亮的眼珠和欲滴的泪水。

  张红军犹豫了。

  但心中波动的猎取野物的欲望忽地压过了所有的一切,他手中的地质锤砸向了小羊。

思想

  其实,在铁锤和骨头相接触的一瞬间,张红军已经后悔了。

  张红军庆幸自己不是个孔武有力之人,小羊逃过了死劫。当看到两只大黄羊把小羊夹在中间一瘸一拐离开的时候,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人是兽性与善性的矛盾统一体。当兽性占据了上风,人就是邪恶的;当善性占据了上风,人就是高尚的。”

  改变人生的拐点,有时是看似极其微小的细节。

  可以这样说,这只小羊也参与了剧作家张红军后来艺术思想的树立和形成。

  是的,这名勘探队员有着与生俱来的艺术细胞。

  他最初是依靠诗歌成名的。

  野外勘探总能遇到社会人所难以接触的事件和世界,又正值充满理想充满热望的青春,这自然而然地萌发了他创作诗歌的冲动和欲望。

  工作一天回到营地,别人都累得倒头睡了,张红军的激情却正在浪起潮涌。他蒙在被窝里,用一只带灯泡的圆珠笔将胸中的诗句倾泻到烟盒纸上。

  1974年,他的组诗《勘探队员的歌》被收入了新疆大学和伊犁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材。

  这个高中毕业的石油工人,因此被邀请到北京师范大学和新疆大学为本科生和研究生授课。

剧本

  20世纪80年代初期,这名年轻的油城诗人找到了比诗歌更能抒发自己情怀的手段:创作剧本。“这可以更加具象、更加通俗、更加广泛地表达自己‘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的艺术思想。”

  在那个书荒的岁月,偶尔得到的夏衍关于电影的一本理论书籍,成了张红军具体创作的引路者。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名竖起克拉玛依1号井井架的钻井工人。他走在克拉玛依的柏油路上,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脚下的这方戈壁。

  把一片戈壁荒滩变成一座油田城市,这样的事迹不值得歌颂吗?

  他脑海里出现了克拉玛依最具代表性的场景——魔鬼城;出现了两代石油工人的代表——邢天、邢克一父子。

  但面对共同的目标——建设“四化”、开发大油田,两代石油人之间在发展思想上产生了强烈的分歧:是继续依靠“革命+拼命”,还是依靠“科学+理想”。

  这部电影剧本《魔鬼城之魂》是张红军的处女作,它在1983年的问世,无疑给“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论断进行了有力的注解。

  天山电影制片厂决定在全国范围内聘请导演来拍摄这部新时代的颂歌。最后,曾拍摄过《三进山城》的著名导演张凤祥挂帅。

  1986年,电影搬上了银幕,并在国内外发行,又在CCTV多次播放。

  剧本的成功是张红军玩儿命“玩儿”出来的。

  无论是当勘探队员,还是后来在机械厂当钳工、在文化站当编辑、在歌舞团当编剧,他都必须要用业余时间来创作。

  最极端的时候,他曾经每天只睡两个小时。

  他的眼睛剧烈地胀痛,感觉随时要爆炸似的。

  北京同仁医院的一位权威医生警告说:“你的眼睛疲劳过度,就像弹簧拉得太开,回不去了,今后还是改行吧,不要接触文字类的东西了。”

  张红军痛苦得要崩溃了,他实在分不出“眼睛”和“文学”哪个对自己更重要。

  他决定试着去兼得“鱼”和“熊掌”——

  买各种护眼仪,做气功、针灸、做眼保健操、望远疗法,但都不见效。后来,他发明了“交叉间隔法”:一天活动有分担,手脑身眼来倒班,眼睛累了就轮岗,不怕慢来就怕站。

平和

  也就是依靠这样的方法,二十多年间,身体羸弱的张红军连续写出了二十来部电影、电视、广播剧、话剧剧本。

  其中,《寻找金穗》获得了“中国政府奖”;《法官妈妈》、《老骆驼》、《沙漠探险队》、《野马朋友》、《如日如月如歌》等获“中国广播剧奖”;《张红军剧作选》获“中华铁人文学奖”。

  2010年5月30日,被张红军十年九改的电影《变成太阳的手鼓》在全国公映;2011年,这部表现新疆民族团结、展示中国西部油城克拉玛依风貌的故事片在CCTV、在美国播映。

  张红军,这颗闪耀在祖国西北边陲的中国艺术之星引起了中国文艺界的关注。

  张红军的作品和事迹被《人民日报》、CCTV等多家媒体报道。著名文学评论家、原中宣部文艺局局长,现文化部副部长杨志今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刘玉山在《文艺报》上撰文,赞赏“张红军几十年来笔耕不辍,为读者和观众奉献了大量的石油题材的剧本和精神。写作驾轻就熟,所写作品既有浓郁的地域特色,也把地质勘探等石油生活写得有声有色......”

  2002年,北京市委一位主管领导点名请他写一个关于“中国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事迹的剧本。

  张红军面对的,是为养活了中国人、为世界粮食安全问题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袁隆平。

  “但他完全是一个普通老农的模样: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上罩着一件廉价的衬衣,口中说出的是朴素到极致的话语。他毫无疑问堪当‘伟大’二字,但却长期未入选中科院院士。”

  这不是一次采访和创作,而是一次洗礼和朝圣——

  直到今天,被收入《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的国家一级编剧张红军,依然是克拉玛依群艺馆一名普通的职工,但他很平和。

  结果,广播剧《神农袁隆平》播出后,获得了中共中央宣传部主办的第九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之前,该剧还曾获得“中国广播剧奖”、首届“中国广播剧专家奖”。

野马

  国内许多著名的艺术家,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五个一”工程奖,张红军又拿过一次——

  从他家窗户向西望去,就能看到戈壁滩。看到戈壁滩,他就会想起那只曾被他打伤的小羊。

  一种负罪感压在他的心头:让纯真的动物杀死那个残酷的张红军!

  野马《垛斯》的形象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是一匹善恶分明、知恩图报的野马。在偷猎者的追击中,它向善良的勘探队员求救。当勘探队员被凶残的偷猎者杀害之后,它却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偷猎者,向着远离人类的旷野奔去。

  那“偷猎者”是年少无知的张红军,还是蚕食大自然的人类?

  那勘探队员是人类的良知自守,还是悲悯天性?

  那旷野是生命的无羁,还是弱者的无奈?

  张红军的憔悴和深邃,透着一缕放牧灵魂的善美和悲情。

  张红军: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

  代表作:广播剧剧本《垛斯》《神农袁隆平》;电影剧本《变成太阳的手鼓》《魔鬼城之魂》;诗歌《勘探队员的歌》《致父亲》;歌词《石油人的圣地》《过好每一天》等。
 

张云岩:音乐虫子

他像蟋蟀,也像鸣蝉。

无论蛰伏在土地中,

还是摇摆在树梢上,

他都是一只音乐虫子。

皮筋

  “瑟给那西嘎,嘿咋嘿咋,瑟给那西嘎,嘿咋嘿咋,瑟给那西嘎嗯唻吧咪吧咪噻……”

  其实,张云岩只是在心里哼着这首歌,但无法抑制的手指的冲动还是被梳着齐耳短发的政治老师听到了。

  她厉声问道:“谁?谁把乐器带到课堂上来了?”

  但克拉玛依市第一中学初一(2)班的四十多名学生没有一个人出卖他们的战友。因为这个差下生能给大家带来上课和砍梭梭柴之外的一丝异样的色彩——

  从女同学头上抢一根皮筋套在铁皮铅笔盒上,用橡皮做“码子(弦乐器上的一个部件)”,用手指弹拨出那些卸掉自行车的铃铛盖当酒杯坐在路边喝各种大曲的“二流子”用吉他才会弹出的“流氓歌曲”。

吉他

  吉他,吉他!

  张云岩多想有一把吉他呀!但他知道这只是个奢望:好娃娃不能玩这种东西。

  张云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放学后凑在“二流子”身边听他们弹吉他。有时候,“二流子”们高兴了,就将那把掉了漆的破吉他递给这个天天跟着他们的小屁娃娃,让他摸一摸、拨一拨。

  谭盾说,做音乐,30%靠学习,70%靠天赋;三宝说,做音乐,5%靠学习,95%靠天赋。

  没几次,这个大木头盒子就在11岁的张云岩的手指间传出了好听的声音——时而热情奔放,时而柔情万种,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

  当5年后张云岩有了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之后他才知道,被“二流子”们惊诧的他无师自通的那些“很式子的技术”其实是吉他演奏的基本功,分别叫做“把位”、“扫弦”和“拨弦”;那听起来挺舒服的声音叫做“和弦”。

入学

  这样的差下生,初中毕业之后只能下农场劳动,等待招工。

  张云岩是在当上油田修井工人的第二个月才买上吉他的。1980年,这名学徒工的月工资是43元,而准噶尔商店里一把“红棉”牌吉他的价格是80元。

  吉他,成了张云岩生活的全部内容。

  以邓丽君和刘文正的歌曲进入中国大陆为开放标志的中国乐坛活泛起来。这一年,蜚声疆内的吉他手刘江讯在人均收入和文化水平较高的克拉玛依办了一个吉他培训班,张云岩闻讯而入。

  从五线谱开始,张云岩终于接受到了为期三个月的正规乐理知识培训。这是张云岩成为音乐人之前一段很重要的准备期。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机会并不代表结果。

落选

  当双喇叭录音机在这座西北边陲油城普及开来之后,“局市歌舞团(新疆石油局、克拉玛依市)”创作室主任朱新民动起了与时俱进的念头——在全市范围内公开招考演奏员,组建一支电声乐队。这个想法得到了团长周华的支持。

  1986年的一天,张云岩背着吉他走进考场。

  “走两个你熟悉的曲子。”朱新民面无表情地对这名22岁的考生说。

  《爱的罗曼史》如泣如诉,《雨滴》轻盈飘逸。6年不间断的古典吉他练习,让张云岩“无他,惟手熟尔”。

  “电声乐队主要为流行歌曲伴奏。你再走几个民谣伴奏和弦。”

  古典吉他是吉他演奏中的“四书五经”,张云岩没想到今天要考“《水浒》”和“《三国》”。他有些紧张,邯郸学步般地摆弄了一会儿。

  “电声乐队要求乐手一专多能,试试双簧管。”周华说。

  张云岩居然没吹响!

  他肯定吹不响。只在考前三天摸过一次双簧管的张云岩还不知道,双簧管的哨片在吹奏前需要用水泡软。

  张云岩落选了。

“饭桶”

  但朱新民并没有把这个小伙子从脑海中抹去:“他的琴声里有东西。”

  他辗转找到了张云岩:“别紧张,这次不是考试,我想听听你的东西。”

  在朱新民欣赏的目光中,张云岩用心灵弹奏了——把自己对音乐那种浅薄但真挚的情感充分地阐释了出来。

  1986年6月,歌舞团里调来了这个修井工。

  每年在全疆各地油田二三百场的巡回演出虽说辛苦,但让张云岩充分享受到了一名音乐人的成就感。

  不过,他渐渐有些不满足了。

  在演奏大众流行歌曲之前,需要演奏员自己“扒带子”: 依靠对音乐的敏感,将磁带上合成好的伴奏乐用耳朵拆开,分别记下各种乐器的旋律、节奏、强弱和位置关系。然后,每人只针对自己乐器的乐谱来演奏。这样,乐队才能奏出和谐的乐音。

  张云岩感觉别人“扒”出的效果不好,而别人觉得张云岩“扒”出的效果就是好——和原声一模一样,甚至一些巧妙的变化比原声还有味道。

  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吉他手并不知道,他具备着一名优秀作曲人的潜质。

  但科班出身的领导看出来了。

  1990年年底的一天,团长李平发把张云岩叫到办公室:“团里打算派你去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你有什么想法?”

  张云岩只觉得一股热浪直往脑门上冲。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有机会踏上这条路:弹吉他好比当修井工,而作曲好比当工程师!

  但在上海呆了一个星期之后,这个在领导眼中无比热爱音乐的年轻人居然私自跑回来了:“上海的饭太难吃了,全是甜的”!

  李平发震怒了:“你他妈就是个饭桶!”

收获

  待李平发的怒气稍稍平息之后,副团长孙勇找到团长,两人就张云岩的问题进行了一次交流。

  从1991年的春天开始,张云岩连续四年被四次派往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作曲。

  中央音乐学院在北京。

  学院不发文凭,却树立了张云岩的音乐思想;学院不教技术,却奠定了张云岩的作曲风格。

  第一次学习归来,张云岩的处女作《我的准噶尔》诞生了。

  这个在戈壁滩上啃干馕长大的巴郎,不由自主地将悠远寂寥和热烈奔放揉成了一团如同浸透羊尾巴油的面团放在馕坑里烤过之后那般无华、清香而又酥脆的感觉。

  这种感觉,融入了他至今的二三百首作品中;这种感觉,也成就了他至今两个国家级和十多个省部级音乐奖。

  2000年对张云岩来说是一个丰收之年,由他作曲的舞蹈《成长》在中国第二届“小荷风采”少儿舞蹈汇演中获得银奖;在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主办的“中国国际民族歌舞、少儿歌舞比赛”中,他作曲的《心愿》获得最佳作品奖。

  2004年,在首届“新疆新世纪声乐比赛”中,张云岩作曲的《戈壁家园》夺得了业余通俗组唯一一枚金奖。

“铜臭”

  在与张云岩打过交道的人当中,有些人觉得张云岩很爱钱。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张云岩就成了克拉玛依市第一批“走穴”的乐手。到90年代中期歌舞厅最红火的时候,他每晚的演出费用达到了全市最高的200元。

  更来钱的渠道还是作曲——

  很多单位搞大型晚会、周年庆之类的活动,都慕名找张云岩作曲。作一首曲子的费用,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很多人无法理解如此高昂的收费:不过就几分钟的音乐,值这么多钱吗?

  从1995年张云岩买第一台“KORGi30合成器”和第一台“苹果”牌MIDI电脑设备开始到目前,他已经在作曲和音乐合成设备上投入了三十多万元;360秒长的曲子,可能要用掉他600小时的睡眠时间。

  “只靠工资做音乐,我是无法承受的。”张云岩坦承,“但对任何一首曲子,我都会尽心。因为那是我的面子,更是我的孩子。”

  2004年,他的代表作《戈壁家园》被某国家级唱片公司看中,找到了张云岩。但公司对他这种在全国还没有名气、却又渴望成名的小作曲人有个“潜规则”——不付钱。

  张云岩拒绝了:“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尊严。”

  他每晚八点半准时进入自家地下室改造成的音乐工作室。用捡来的废旧泡沫板做成的吸音墙中间摞着数十万元的音乐制作设备。

  “我要寻找风。新疆人的性格像极了新疆的风:狂野、热烈……还有什么……我还不知道。”

  “但我终将会知道,也会用音乐让别人知道。”

  张云岩:新疆音乐家协会会员,克拉玛依市音乐协会理事。

  代表作:歌曲《戈壁家园》,舞曲《心愿》《成长》。

  所获国家级、省部级奖:中国第二届“小荷风采”少儿舞蹈汇演银奖;“中国国际民族歌舞、少儿歌舞比赛”最佳作品奖等两项国家级奖项和十多项省部级音乐奖。
 

赵承安:大地名片

他是克拉玛依的名片。

他是新疆的名片。

他是中国摄影的名片。

他是大地的名片。

缘起

  赵承安在陕西省安康市汉滨区新城赵家院子背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时候就知道美国,也知道美国有个举世闻名的世界地质奇观——科罗拉多大峡谷。

  他虽然生于儒学世家,但祖父和父母从不阻止他涉猎中华传统文化之外的文化。他崇拜蒋兆和、齐白石、徐悲鸿,也喜欢莎士比亚、歌德、拉菲尔。

  这名初中生的理想是当个画家。

  但科罗拉多和这个十来岁的中国少年实在是扯不上一点儿关系——直到18岁的他1958年投奔在克拉玛依油田工作的姐姐之后。

  这名工人俱乐部的电影放映员为了借油田职工看电影的时候给大家鼓舞干劲儿,他在电影放映之前,总是先放几幅幻灯片。这些幻灯片都是他自己画的,文字内容也是自己写的。

  这种政治觉悟和业务能力引起了新疆石油管理局党委宣传部的重视,他被调到油田《简报》(《新疆石油报》的阶段性前身)当了一名摄影记者,也许是异曲同工之缘吧——他把自己对于绘画的热爱转到了摄影上。

赌气

  赵承安带着他的相机开始认识克拉玛依。

  石油工人们在戈壁滩上累过一天之后,不会再对那种荒凉有什么好感。但在赵承安眼中,大西沟、红山嘴、白碱滩都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美。

  他想起了科罗拉多。

  美国人说,美国西部地区是“上帝送给美国人民的礼物”。

  中国西部与美国西部的纬度基本一致,地质地貌也相似。要说不同,那就是中国还缺乏解剖西部大地之美的眼睛。

  狂风中,赵承安站在克拉玛依市区西侧那宛若落地彩虹的大西沟的风化岩壳上执拗地吼道:“上帝不会偏袒地只把礼物送给美国!”。

  解剖美女的身体之后还有美吗?

  赵承安觉得,更美。

  他读了一本其他摄影师根本想不到的教科书——《普通地质学》。

  书中介绍了地质学的基本知识、基本理论,是地质学的入门工具。主要内容包括地球的基本知识、外动力作用、地质学的发展与演化。

  这部教科书奠定了他的艺术发展方向——地质地貌摄影:“用艺术的形式把中国西部的地质地貌记录下来。”

起身

  和戈壁荒漠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新疆石油局党委书记张毅看到了赵承安的作品:“天天接触的地质地貌,在照片上居然如此美丽!”

  1988年,赵承安向书记提出了拍摄准噶尔大地的要求。

  张毅的岗位名称,严格地说是“克拉玛依市、新疆石油管理局党委书记”。他从赵承安的摄影作品中想到了更宏观和深远的问题——克拉玛依市长期发展的软硬件资源的有效开发。

  显然,在张毅眼中,撼人心魄的美景符合人性的需求。这将为克拉玛依带来长远而无形的巨大收益。

  张毅专门为赵承安下了个文件,其中有这样三条规定:给4万元经费;给一辆212吉普车;所有差旅费报销:“有本事的人,吃不了这个苦;能吃苦的人,又没这个本事。所以这活,一定要赵承安来干。”

  但就在同时,赵承安突发腰椎间盘突出,陡然间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被人用担架抬着飞到乌鲁木齐进行手术。

  难道命里注定赵承安与大地无缘?

  不。手术10天之后的事实验证了那句颠扑不破的中华祖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下地走路,赵承安能了。

起飞

  “本人搭乘这架飞机,完全是出自本人自愿,如果遇到任何不测和意外,均与机组人员无关。——赵承安”

  这匹骏马很累了,它已经驮着赵承安走了三天。他们来到了海拔4500米的阿尔金山西麓。

  在这个没有四季之分的无人区里,耳边只有狂风嘶吼。

  赵承安仰望着通向神国的山峰。

  “摄影太难了!”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他从不敢奢求去征服大地,他想找一个亲近大地母亲的乳头——表现西部大地壮阔之美的最佳切入点。

  正好有一架运12飞机要飞阿尔金山执行任务,赵承安请求搭便机。机长说:“不行,六千多米的高空,舱门还要打开,太危险了。”

  赵承安只好打电话给通运公司的老总:“我写保证书,你们让我写什么我就什么。”

  当通运老总看了签下生死状的赵承安落地之后的照片,当即就拍板:“请你当我们的荣誉职工,给你发聘书,以后都可以搭机拍摄。”

  1991年7月,《中国石油地质·准噶尔盆地》摄影画册出版。

  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副总经理李天相以及北京的地质家们被震住了。他给新疆石油局局长谢宏打电话:“许多油田都看了片子,感受极深。它填补了国内地质摄影的一个空白,可以打到海外去,新疆局办了一件大好事。”

  中国摄影家协会为赵承安作品举行座谈会。中国摄影常务理事沈延太说:“用地质家的眼睛拍中国西部,赵承安是第一人。”

翱翔

  赵承安又开始把镜头瞄准塔里木盆地。
  1991年6月30日,新疆摄影家协会秘书长找到了赵承安,让他送作品参加中国摄影最高奖——“中国摄影艺术金像奖”的评选。
  在赵承安看来,中国摄影家高手如林,自己也就是履行个程序,参与一下。

  他在商场里顺手买了两张白纸,在画册上选了几幅作品剪下,贴在白纸上,写了几句说明寄了出去。这件事也被他忘在了脑后。
  1992年10月的一天,赵承安正在喀什的巴扎上为《中国石油地质·塔里木盆地》拍素材,偶遇了一位来自北京的摄影家,他一见赵承安就说:“祝贺你,拿上了金像奖!”

  赵承安想都没有想就说:“胡扯!”

  人家真没胡扯——赵承安的地质地貌摄影作品全票通过。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宋汉良对赵承安有了更高的要求:“拍一本《新疆大地》,我要求这是一本可以在市场上畅销的书。”

  宋汉良的意图是:“只有自掏腰包买这种书的人,才能认真阅读它。能认真阅读了,自然地就达到了宣传新疆的目的。”

  其实,赵承安一直在寻找“用摄影来养活摄影”的路子。他想让文化产生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价值。

  2000年,他在新疆乌洽会上租了摊位,出售自己的作品。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收入,并且打出了个人作品的品牌。从此,赵承安用出售照片的收入置办了顶级的摄影器材和大马力越野车,并且雇佣了专职司机。

存在

  赵承安成名了——

  1992年,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专题片《新疆地理摄影家——赵承安》。

  1993年3月2日,《中国摄影报》头版头条以“新疆大地捧出一颗明亮的星”为题报道他的摄影成就。

  1997年,他的摄影作品被制成三种语言的VCD视盘在国内外发行。赵承安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发行作品视盘的摄影家。

  2000年,赵承安的地质地貌摄影作品分别被《辞海》和小学生教材《中国地形图》采用。

  2005年,国家邮政局发行《祖国边陲风光》特种邮票,赵承安的《帕米尔高原》成为国家名片之一。

  英文版的《中国日报》刊登过一篇介绍赵承安先生的文章,报社的英籍专家看了记者采写的文章和画册,起了一个奇怪的标题:“No manicured garden for this photographer,please。”中文大意是:“这样的摄影家不要去拍人工花园。”

  但上天对人的赐予,往往难以质与量兼顾。

  2006年3月5日,《克拉玛依日报》记者江池专访赵承安。因为赵承安第二天就要去北京调试植入在头皮中的耳蜗——他已经失聪两年了。

  在专访即将结束的时候,赵承安说:“我面前的山还很高,我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爬上山顶,但只要我还有精力,就要往山顶爬。因为我取得的荣誉,已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誉了。当别人因你取得的成就而敬重你的时候,同时也会敬重培养你的祖国。”

  第二天,赵承安溘然长逝。

  赵承安(1940-2006):中国著名地质地理摄影家。

  代表作:画册《中国石油地质·准噶尔盆地》《中国石油地质·塔里木盆地》《哈纳斯风景》《新疆大地》《克拉玛依自然奇观》等。
 

赵钧海:笔走路上

他用路做笔,

他用心当墨。

他的眼睛用来审视生活,

他的稿纸用来观照自我。

自恋

  “……到那时,看两杰,脚踩汗山九空炸,响彻云天!”

  我们权且把这当成一句诗吧——

  作者:赵钧海;创作时间:1976年11月;发表载体:新疆石油管理局输油管理处农场知青队宿舍酒桌上;发行量:口述1次;读者:贺四眼。

  诗句释义:“两杰”是指赵钧海自己和他的哥们儿贺四眼,“汗山”是指克拉玛依市北侧的成吉思汗山;创作背景:在“刺儿头”贺四眼的帮助下,这名18岁的文邹邹的知青队长将散漫的知青队治理得初见成效。但在重大政治任务要求下,输油管理处政工组抽调能文善画的赵钧海搞宣传展览。贺四眼为其送行时,赵钧海口占此句。

  几次抽调之后,赵钧海就成了输油处宣传科的专职宣传干事。

雷锋

  其实,宣传干事赵钧海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走上“爬格子”这条路。这也包括他在巴音沟里上小学时老师让每个人写自己理想的作文:“我要向爸爸一样当一名保卫国家的解放军战士。”所以直到后来赵钧海成名,也用过“军孩”的笔名。

  到独山子上中学后,这名语文成绩并不突出、但以老实听话取胜的学习委员的爱好,是躲在宿舍的被窝偷看“坏学生”弄来的、但又没啥兴趣读的一些“黄色小说”:《青春之歌》、《红楼梦》。

  机缘是雷锋给的。

  1977年3月5日,新疆石油局、克拉玛依市党委举办了一个诗歌朗诵会。代表输油处创作并朗诵《学雷锋颂雷锋》的赵钧海一炮打响:带着对雷锋叔叔无限尊崇的他赢得了现场最热烈的掌声;诗稿被主办方的同志当场要走,几天之后,《新疆石油报》刊发了署名“学锋”的这首诗。

  后来,赵钧海在《长长的依恋》一文中这样回忆自己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这个起始点——

  “看着被编辑临时取的笔名‘学锋’,居然堂堂正正地铅印在报纸上,那沸滚的血液,便一阵阵涌向面颊,使我无法自制。那就是我的处女作……从那一天开始,我才忐忑不安又脉脉含情地投向了文学的怀抱。”

转轨

  很多看似脱俗的行为,往往缘起世俗。

  余则成投身中共革命事业是为了恋人左蓝;赵钧海投身文学创作事业是感觉畅快——

  品着刘心武的《班主任》、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和陈国凯的《我应该怎么办》这些小说,赵钧海渐渐感觉《青春之歌》和《红楼梦》一点也不“黄”,反而有一种如欧洲建筑外墙颜色那般的朴旧之魅:引人思索,教人平实。

  他忽地觉得,几十行的诗已经难以承载弱冠之年的自己内心的冲动。他把咏叹喝住,他勾勒出他需要的人,他制造矛盾,他打算让更多的人去咏叹——他开始写小说了。

  从这里起笔,让赵钧海的眼很低。

  这名知青队长、宣传干事并没有多少石油工人经历,但他有意识地为自己创造体验生活的机会——“我的文学生命离不开‘石油’这块土壤。”多年后的这名中国作家庆幸自己的入手点是对的。

作家

  1980年,小说处女作《酒醉之时》即发表在《克拉玛依文艺》上。但真正让赵钧海在新疆文学界崭露头角的,是短篇小说《扑向燃烧的星》。

  《新疆文学》(现《西部》刊物的前身)是自治区文联主办的文学月刊,代表了新疆的文学水平。周涛、杨牧、刘亮程等著名作家就是从这里起步的。为了鼓舞八十年代新一辈的文学创作热情,刊物在后部特设了“新蕾”专栏,专门发表新疆文学新人的作品。

  22岁的赵钧海将《扑向燃烧的星》投送之时,并未附带作者简介。老辣的文字和深邃的意味让编辑有些汗颜自己居然不知道新疆还有一位“老作家”,将小赵的作品排在刊物的前部刊出。

  文学评论家胡康华认为:“《扑向燃烧的星》冲破了旧的传统写作模式,用一种新的手法来还原生活的原态。”

  1981年9月,赵钧海应邀参加了自治区文联举办的新疆文学创作座谈会。这对赵钧海来说,是一个标志——他被新疆文学界认定为作家了。

  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成为了赵钧海小说创作的黄金期:《黑野》、《红铜小刀》、《叩首群》、《弃域之光》、《伤心圆舞曲》、《失手》、《黑沼泽》……

  赵钧海成为了《中国西部文学》、《边塞》、《绿洲》等中国西部核心文学期刊的常客,朴素的语言、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克拉玛依人的真实生活,写出了几代石油人的本来面貌和生命原色。

搁笔

  在同事的眼中,赵钧海是个本分人:领导安排什么就干什么。从输油处宣传干事,到克拉玛依矿史馆文字编辑,他一直从事着以文字为主但与文学无关的工作。他不敢用上班时间写小说:“不务正业”是军人家教中首要反对的。

  稿纸在每晚十点铺开。星光下静谧的小城可以让赵钧海的思绪飘得很远。他的魂重新附体之时,往往天边已现鱼肚白。

  日积月累的身体透支,让这个一米八的汉子体重降到了57公斤,睡眠与他几乎无缘了,衰弱的心脏无法相信它提供的鲜血曾经让这具躯体拎起过百余公斤重的水泥混凝土房梁。

  对他进行文学创作产生的更大“阻力”,来自岗位工作的成就。

  1991年,工作踏实的赵钧海被上级调到克拉玛依市委宣传部,先后任干事、宣传文化科副科长、办公室主任等职,从事管理工作。1996年又担任了克拉玛依市文化局副局长。

  审看党报、车辆调度、内协外联、组织大型文化活动、检查文化市场……

  行政工作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他没有了榆荫下那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潭。

  他搁笔了。这一搁就是10年。

  也许是为了纪念自己可能不再有的创作生涯,1994年,他整理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也是克拉玛依市第一部个人小说选集《赵钧海小说选》。

  封面上,那个穿着黑色皮风衣的男人似乎还年轻。

回归

  2006年,赵钧海开始担任克拉玛依市文联主席一职。但让他窃喜的不是升官,而是“从这时起,我搞创作可以名正言顺了。”

  半百之年的赵钧海青春仍在,只是更多了份恬淡。他又转轨到散文创作了:“追求本真可能比虚构故事更有魅力。”

  于是,每年十几万字的作品如泉涌出。《人民日报》、《美文》、《散文》、《散文选刊》等国内众多知名核心报刊成了赵钧海的舞台。

  文如其人。

  至今,这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学历仍然是“高中毕业”。“因为我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有接受过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长期系统教育。”

孩子

  人如其文。

  即便他对“魏氏准噶尔翼龙”的发现者魏景明先生的学术贡献与其所得到的尊重不成正比之事很是忿忿不平,却只在荣获“第三届铁人文学奖”和“新疆首届西部文学奖”的长篇报告文学《飞翔在白垩纪的翼龙》一文中理性地说了句“……反映了中国古生物界与媒体对魏景明的了解很表面,很肤浅。”

  “我其实是个感性的人,眷恋有恩于我的一切。所以,哪怕看似恶俗的事物,我都试着去感激。”

  是的,从被国内各核心文学期刊转载16次的散文《陪母亲逛街》中可以看出,这个53岁的男人仍是个孩子——

  “母亲站在甬长书架的另一头,双手抱着我选的书籍满头银发显得孤独无援,也显得异常清瘦苍老,脸上的皱褶浓密而清晰,神情里有一种凄楚的倦怠。

  我的眼眶湿润了,浑浊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

  赵钧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理事,克拉玛依市作家协会主席。

  代表作:《赵钧海小说选》;散文集《发现翼龙》《在路上低语》;散文《陪母亲逛街》《飞翔在白垩纪的翼龙》《伊犁将军:惠远古城之累》《准噶尔的石油记忆》《古尔图,那个熄灭的驿站》。

  所获国家级、省部级主要奖项:中国作家协会文艺报“世纪论坛”小说二等奖、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首届西部文学奖、中国百篇散文奖、2010年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七名等5项国家级文学奖和多项省部级文学奖。

  详细情况如下——

  1988年,小说《叩首群》获新疆作家协会新疆首届“开发建设新疆文学奖”二等奖。

  1992年,小说《失手》获中国石油第二届职工文化大赛三等奖。

  2001年,小说《黑沼泽》获2001年中国作家协会文艺报“世纪论坛”小说二等奖。

  2009年,报告文学《飞翔在白垩纪的翼龙》获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和首届西部文学奖。

  2009年,《有关石油的记忆》获第五届中国石油文学大赛散文一等奖。

  2009年,《准噶尔的石油记忆》获中国西部散文2009十大排行榜。

  2010年,《我的恍惚的农场光阴》获2010年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七名。
 

赵天山:圣地之子

别人喝着白色的乳汁

他却喝着黑色的乳汁

别处的墓地是墓地

这里的墓地是圣地

较真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是‘克拉玛依油田’!如果非要改地名,就请把剧本退给我,我把稿费退给中央电视台!”

  一向与人为善的赵天山,这次却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回应吴兆龙。

  吴兆龙很为难——

  作为中央电视台国际总公司的制片人,吴兆龙很清楚自己担纲的、即将开拍的这部《西圣地》要符合媒体的规则。

  他的想法是:将《西圣地》故事发生的地方——“克拉玛依油田”隐去,代之以诸如“西部油田”等名称。

  吴兆龙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可以避免“CCTV为克拉玛依做广告”的嫌疑。

  2005年,中国影视业还没有“植入式广告”的称谓,但如果剧情明确地围绕“克拉玛依油田”来进行,那么这部30集的电视连续剧将成为中国影视史上最大的一个、免费的“植入式广告”。

  《西圣地》剧本的第二编剧林和平也劝赵天山:“何必较这个真儿呢?这并不影响故事情节呀!”

  “和平,你要知道,我是克拉玛依的儿子啊!”

墓地

  “这里长眠着几代克拉玛依石油人。克拉玛依人把这里叫做‘小西湖’,我叫她‘西圣地’。”

  2004年4月,赵天山带着林和平从北京来到了克拉玛依。

  此前,制片公司将他俩安排在亚运村一幢豪华的别墅中进行剧本创作。但赵天山不同意,他对林和平说:“这里写不出《西圣地》。要写,就要到克拉玛依去写。”

  一望无际的坟茔,一往深情的目光,加依尔山吹来了暖暖的风。赵天山的思绪再一次飘回了童年时代……

  第一次看见老杨头儿,是在1965年。

  奶奶去世了,9岁的赵天山跟着父亲在“小西湖”安葬了老人。回程时,解放卡车颠簸着驶过了老杨头儿的小屋前。

  悲伤让孩子没有去注意这个守墓人。但在他后来的成长过程中,却听说过一些关于老杨头儿的事情——

  老杨头儿是自告奋勇去守墓的,组织上给他配了两条因超龄而退役的军犬。寂寞了,他会和墓碑上的名字聊聊天儿;天冷了,他会给那些单薄的坟头培些土;祭日里,他会向那些没有人来祭祀的坟茔奠杯酒。

  这里长眠着的,全都是克拉玛依人;克拉玛依人,全都是石油人。

乳汁

  赵天山还没出月子,就被妈妈抱着,跟着爸爸来到了黑油山脚下的这片戈壁滩。

  家住石油新村;放假了疯跑到油田上爬采油树;在黑油山挖沥青当泡泡糖来嚼……

  赵天山童年的快乐,没有离开过石油。

  1971年,在克拉玛依第一中学初中毕业之后,赵天山和其他克拉玛依孩子一样,被招工了——在运输处当搬运工。

  受延安抗大毕业的父亲的影响,这名尚未成年的搬运工酷爱文学。1975年,他的散文《奔驰在千里运输线上》发表在《新疆日报》文艺副刊上。

  几个月之后,《新疆日报》记者部主任来克拉玛依找到了赵天山:“想到《新疆日报》当记者吗?”

  “啊?!”这是赵天山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

  从此,赵天山走上了与文字为伍的道路。

  但似乎他命中注定离不开石油——

  1975年底,他随父亲调到辽河油田,在《辽河石油报》继续着他的记者生涯。

  但他总觉得自己是克拉玛依人。1983年,他的诗歌《克拉玛依的儿子》发表在《青春》诗刊上——

  “别人的乳汁是白的/我的乳汁是黑的/因为我生长在风沙滚滚/共和国竖起第一座钻塔的克拉玛依……”

故乡

  《克拉玛依的儿子》发表之后,在全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辽宁文学界开始注意这个小伙子。

  1983年,赵天山被吸收进辽宁文学院作家班学习。

  3年学习期满之后,学院给了作家班的学员们三个月的创作假:选择到最能激发自己创作灵感的地方去体验生活。

  几乎所有的学员都去了南方,除了赵天山——不知为什么,他想回克拉玛依。

  他又一次来到了“小西湖”。

  20年过去了,这里的坟茔又增加了很大一片,老杨头儿也不在了。

  突然,《百年孤独》的作者、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句话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只要没有个死去的亲人埋在地下,那他就不是这地方的人。”

  “是啊!克拉玛依本没有人,所以,原本不会是任何人的故乡。但当这些为祖国献石油的人们在这里安息之后,克拉玛依便成了故乡。”

  那一刻,赵天山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克拉玛依了——

  从小处说,他最有价值的作品很可能就要诞生在这里;从大处说,他永远都是克拉玛依的儿子。

出炉

  1990年,中篇小说《西圣地》发表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刊物《十月》第4期上。

  赵天山用诗一般的情境展现了一位把亡魂当作生命来爱的守墓人老杨头儿的故事,在他身上闪烁着中华民族道德精神的光华。

  随后,各种奖项纷至沓来——第六届“十月优秀文学奖”、“东北优秀文学奖”、“青年文学创作奖”……

  1999年,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三大石油公司共同创办了“中华铁人文学奖”。这是我国石油石化行业最高级别的文学大奖。

  第一届的获奖作品,将代表了这个奖项的含金量,所以《西圣地》不出意外地成为了第一届“中华铁人文学奖”的获奖作品。

  紧接着,“《西圣地》作品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梁晓声、雷达、李国文等著名作家都认为,这部小说可以改编成一部优秀的剧本。

  要改成剧本,仅仅是守墓人的故事,就满足不了赵天山的创作渴望了——

  他要写一部史诗,一部克拉玛依人为了祖国的石油工业艰苦奋斗、奉献一切的史诗。这个“西圣地”已经不仅仅指“小西湖”了,而是新中国的石油长子——克拉玛依油田。

  此前,赵天山从未创作过剧本,对剧本的一些技术要求不是很熟悉。于是,他想到了拉林和平“入伙儿”。

  林和平是赵天山在辽宁文学院的同学,有着丰富的剧作经验。当他跟着赵天山来到克拉玛依,来到“西圣地”之后,他被震撼了:“天山,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克拉玛依写剧本了。”

  当他们写到第20集时,林和平因事要回一趟北京,他在北京偶遇了吴兆龙。

  寒暄之中,吴兆龙提出要看看还未完稿的《西圣地》。这一看,吴兆龙的眼睛就拔不出来了,他随即带着央视影视部责任编辑杜立飞赴克拉玛依。

  他去了“小西湖”,去了魔鬼城,去了黑油山。最终决定:将剧作《西圣地》定为中央电视台2005年主旋律重点剧目。

  2004年底,这部恢弘的史诗定稿了。2005年4月,电视连续剧《西圣地》摄制组在克拉玛依开机。30集的人物对白中,“克拉玛依”出现了八百多次。

心声

  中央电视台真有眼光——选定了张丰毅来演男主角杨大水。

  赵天山心目中的杨大水就是这种有责任、敢担当、重信义的石油硬汉的形象。

  张丰毅见到赵天山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克拉玛依有没有篮球场?”

  2005年已经49岁的张丰毅是个运动健将,拍戏日程再紧张,他都不能少了运动。

  赵天山得意地告诉张丰毅:“那里有全国人均拥有率最高的运动场馆数量。”

  在克拉玛依四个月的拍摄过程中,张丰毅打遍了克拉玛依所有的篮球馆:“老赵没吹牛。”

  不只是赵天山,“提到自己的家乡就得意”甚至“不大瞧得起世界上除克拉玛依以外所有的城市”是很多克拉玛依人的通病。

  对此,赵天山如此辩护:“我们有理由得意。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类生存基本条件的地方,克拉玛依人创造出了人间奇迹:我们用双手建设出了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为祖国奉献出了数亿吨的石油。”

  从2006年5月3日晚上8点开始,赵天山和全国众多观众一样,把频道锁定在了CCTV-1。他很喜欢电视连续剧《西圣地》的片尾曲《望西》——

  “一望无际不倦的步履,一往深情跟着你,迎面吹来暖暖地风,走向那多彩的土地……一抹霓虹照亮了眼睛,一片美丽属于你,当我走进你的梦,我就是你的秘密……”

  “这首歌唱出了我的心声。”

  赵天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辽宁分会理事。

  代表作:中篇小说《西圣地》,电视剧本《西圣地》,诗集《天之山》;话剧《红红的月亮黑黑的血》,小说《坠镫》《坠洒》《坠雪》《坠车》《坠情》,长篇散记《镜头里的中国皇帝》等。
 

曾健:玩物喻志

玩物丧志吗?

不见得。

精益求精吧!

很值得。

车间

  这是曾健的家——

  金龙镇上世纪80年代修建的居民楼中一套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

  打开家门,一张单人沙发会挡住你直行的脚步。

  但如果你的体重在60公斤以内,那么可以拐个弯,不用侧身刚好就能穿过沙发和一台车床间留下的一条缝隙。

  穿过缝隙时小心点,地面上残留着车床冷却水。如果滑倒了,你很容易碰翻码放在墙根的几十片昂贵的红宝石研磨片。

  好了,这时你可以把《金属表面抛光技术》《有色金属加工工艺》这些书籍从沙发坐垫上挪到扶手上坐下来。但要注意,别踩着沙发腿旁边那盒价值三千多元的金刚石钻头。

  坐在这个必须坐的位置上,你可能觉得有些尴尬:你的眼光躲不开敞着房门的卧室。

  卧室门是关不上的:靠在卧室墙边的操作台超出了门框一厘米。

  曾健会很欢迎你参观卧室。

  你可以高抬腿跨过客厅中最小的物件——角磨机,进入卧室。

  不过,你很难在这里找到床,因为床单上放满了很难记住名字的仪器和工具。

  但床头柜上的东西你一定认识,是一台超大的显微镜;床头柜下摆放着一只塑料小板凳。曾健的核心工作位置,就是这个床头柜和这只小板凳。

  准确地说,这里不只是曾健的家,更是他的微刻车间。

微刻

  据《百科名片》介绍,“微刻”是指用刀等工具在石、骨、牙、果核、宝玉、头发等载体上刻出微小的字体或画面,是一种微小精细的雕刻技法。

  而曾健微刻的载体,是“氩弧焊丝”。

  “氩弧焊”是特种焊接工艺,用来焊接铜、铝、合金钢等有色金属。它所使用的焊丝是用直径为0.8毫米至2毫米的不锈钢制成。

  在互联网上所能搜寻到的资料里,世界上还没有用不锈钢焊丝进行微刻的先例。

  2009年5月,克拉玛依石化公司例行的设备检修开始了。

  曾健作为第一联合车间催化装置的班长,每天都要和来自河南的中油集团第一建筑工程公司的技术人员们在一起工作。

  工间小憩时,一位河南小伙子送给曾健一只挖耳勺:“这是俺自个儿做的。”

  曾健从小就佩服技术工人:一双粗糙的大手,能用最普通的材料制作出精美绝伦的物件儿。

  上中学的时候,他就自己用磁铁和漆包线等材料制作过一台小小的电动机。后来,又成了无线电台土专家,拥有自治区无线电管理委员会颁发的许可证。至于工作中需要用到的各种小配件、小零件,曾健的班上从来不需要请维修班,也不需要去材料库——他全都能靠手工做出来。

  1997年技校毕业后,他也成了一名技术工人,但却是一名与化工打交道的工人——没有机会碰钻床、铣床、刨床这些他钟爱的设备。

  但他有一双灵巧的粗手。

“灾难”

  曾健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这只挖耳勺。

  他觉得,如果谈工艺,这只挖耳勺算不上精致:手杆边缘有细微的棱角、表明没有抛光。

  但这小玩意儿却启发了技痒难耐的曾健:“我也能做,而且会做得更好。”

  曾健这种天生的技术工人胚子,很清楚自己需要些什么工具和设备。

  王妮欣喜地发现,老公突然“改邪归正”了——

  万用表、电烙铁、切割机,以及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电子元件被曾健统统收入了壁柜当中,屋里出现了他们结婚以来从未有过的清爽。

  但仅仅一星期之后,更大的“灾难”将王妮短暂的笑容从脸上抹去。各个快递公司不停地按她家门铃,各种沾着润滑油的机械设备蜂拥而至。

  本就不大的家,被弄得几乎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孩子大了,王妮本来打算买套大一点的房子。可存折上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少了五六万元。首付款想都别想了!

  这让这个温柔娴淑、耐性极强的女人忍不下去了。趁着曾健上夜班的时候,她拎起一包压在她一千多元皮鞋上的沉甸甸油腻腻的“破烂儿”就朝小区垃圾房走去。

“被盗”

  伴着东方的鱼肚白,曾健下班了。

  上班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就可以开始做第一个挖耳勺。

  他一如既往地轻轻打开门,熟练地绕过沙发,跨过角磨机,潜入卧室,蹲下身,用手摸他的那包东西。

  左一摸没有,右一摸也没有。

  他跪在地上,钻到床底下,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把床下照了个遍。

  “坏了,难道家里遭贼了?”曾健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价值一万多元的一套黑宝石系列磨石。没有这些东西,就干不成活儿了。

  但他转念一想,别说贼了,就连老婆都不知道这些磨石的价值。

  “唔!”看着还在床上酣睡的王妮,曾健立刻就明白了——王妮已经不是第一次扔自己的东西了。

  曾健不怨老婆,甚至从内心中感激她:“换哪个女人,还能忍受我这样的人啊!”

  曾健有对付的办法。他看看表,垃圾车还没来。于是返身下楼,冲到垃圾房旁边等物业公司的清洁工上班。

“地震”

  中午,王妮在家做午饭的时候,突然感觉厨房颤抖起来。

  汶川地震刚刚过去一年,王妮和全国人民一样,对这种并不熟悉的感觉有着强烈的敏感。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喊:“笑笑,快跑!”

  这一嗓子,把隔壁卫生间里的曾健和笑笑吓了一大跳。笑笑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爸爸用千斤顶冲压挖耳勺。

  没有专用的压型设备,曾健只能用千斤顶代替。用千斤顶冲压金属器件,必须有个结实的、凹进去的洞,这样才能撑住不锈钢那每平方米超过10吨的压强。曾健到处都找不到这样的洞,而厨房水池上方的墙面上,恰好有一个放香皂盒的洞。他就在这里架上了千斤顶。

  事后,曾健后怕过:“查了资料才知道,砖混建筑的楼面压强是小于每平方米0.5吨的。”

  王妮彻底爆发了:“你跟你的挖耳勺过去吧!”她拽上女儿回了娘家。

精进

  当第一个挖耳勺拿到单位以后,曾健立刻被同事们围住了。

  这分明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圆润光洁的勺头、竹节样式的勺身、平滑光亮的捏柄,尾端是可以穿在钥匙链上的精致圆孔。

  在半个小时之内,曾健美滋滋地应承下了几十份“订单”。

  王妮彻底无奈了:既然老公已经答应了别人,就不能说话不算数。

  曾健每做好一个挖耳勺,都会在捏柄上用电刻笔刻下对方的名字以示纪念。朴实的炼化工人们有一种主人翁精神。大家看到曾健能在不锈钢上刻字,就要求:“你刻上‘克拉玛依石化公司第一联合车间’嘛!”

  字太多,怎么刻?曾健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灵感:“在放大镜下面刻,那更有意思!”

  果然,当同事们拿上必须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字的挖耳勺时欣喜若狂,曾健更加得意洋洋了。

  同事王瑛挺“小资”的,对曾健说:“你能不能给我刻首诗,扎西拉姆·多多的《见或不见》?”

  在曾健的记忆里,诗就是“床前明月光”那种四行20个字的句子,在放大镜下面可以搞定。他一口应承下来:“你写出来给我。”

  等他回家把写着诗的纸拿出来准备干活时傻眼了——整整119个字!

  捏柄长约4厘米,宽约4毫米,整体面积约为1.6平方厘米。即便把字间距和行间距定位“0”,每个字也只能占0.7平方毫米的面积。

意义

  “真的,老婆。买完显微镜,我真的不再买东西了。”曾健穿着破了裆的秋裤,跪在床上对把脸扭向墙壁的王妮央求着,“我答应人家了呀。做不出来,我以后咋见人呢?”

  这部六千多元的“体式显微镜”最终被曾健求回了家。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干的已经不是钳工活儿,而是在进行艺术创作了。每当朋友们拿到必须找台显微镜才能看清字的挖耳勺时,嘴里的“啧啧”声好似甘泉甜透了曾健的心。

  曾健说:“我现在的瓶颈是没有书法美术功底,字不好看。”所幸《行楷字帖》、《白描入门》这些书的价格,不至于再让曾健求老婆。

  两年多的时间,曾健已经无偿地为相识或者陌生的、慕名求“勺”的人制作了二百多把挖耳勺。

  干完手中的活儿,曾健会对王妮说:“我这不是瞎玩儿。咱们中国制造的东西为啥没有德国和小日本儿的质量好。就是因为我们缺乏精益求精的精神,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当成艺术品去创造,只是被动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相信总有一天,曾健这种工人会被当成宝贝。

  曾健:克拉玛依石化公司炼化工人。

  代表作:不锈钢挖耳勺微刻《念奴娇·赤壁怀古》《满江红》《关雎》等;各型可以吹毛断发的刀具。
 

朱生军:此木非柴

此木非柴慧眼出,

朽根可雕擎天柱。

匠心独具浑天成,

道是无用胜有用。

旱厕

  对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克拉玛依人来说,公共旱厕只有一层。

  对于20岁的采油三厂基建一队泥瓦工朱生军来说,公共旱厕有两层。

  为了避开夏日午间的灼热,这个凌晨,朱生军和伙伴们打算把三坪镇这个新建厕所的一些收尾工作干完。

  他带着勾缝刀。虽然粪坑处的青石缝永远不会有人看见,但毛糙地完工,是施工程序所不允许的。

  砂浆配得不错,比例得当、稀稠适中,朱生军勾起缝来挺顺手。

  他忘记了这所即将竣工的小建筑今后的功能,也忽略了上层外墙已经标注的“男”“女”字样会带来的后果。所以,头顶上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朱生军的注意。

  脚步声消失之后那种线状液体从高处坠向地面的声音惊动了朱生军。他想躲避,但似乎晚了一点——

  几滴温热的液体随风飘落到了他的身上……

扬州

  于是,朱生军格外珍惜这次机会——1982年,正在筹建的矿史馆借调了这个有过建筑施工经验的年轻人监督场馆建设。

  但附属工作却慢慢占据了朱生军更多的精力——花卉养殖。

  在矿史馆主任刘银祥眼里,这个小伙子对花卉比对水泥砂浆更有感觉,于是就派他去扬州学习花卉栽培。

  季节没有那么美——阴霾腊月下扬州。

  但在朱生军眼中,扬州是梦中来过的地方,因为他见到了盆景和根雕。

  相对于“三分人工、七分天成”的根雕,朱生军更喜爱盆景那“立体的画、无声的诗”的意味。

  教授朱生军花卉养殖的盛定武老师的盆景作品获得过国际大奖。这个信息,不但影响了朱生军后半生的事业取向,更改变了朱生军的人生观:“无论你的职业是与什么东西打交道,都可以创造出被公认的成就。”

  回到克拉玛依,朱生军就开始了盆景创作。

忍冬

  无论灿烂的阳光如何照耀着壮阔的天山,进入山脉北坡的原始森林之后,从浓密的云杉细叶间偶尔撒进来的金色粉末如同牛肉面上附带的肉丁般可怜。

  朱生军在白昼的黑暗中寻找细叶忍冬,这种生长在海拔2700米以上的矮小灌木有一种“未衰先老”的骨感和奇异的形态,很适合制作盆景。

  大自然就是如此:无限风光在险峰。质感越好、形态越奇的植物越是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

  朱生军盯住了一处坡崖。那上面静悄悄地昂着一株枝叶茂密却又小巧奇异的忍冬。他扛着镐头冲了上去,开始小心翼翼而又激动兴奋地刨挖。

  随着完整根须的显露,朱生军脚下的黑土开始松动,坡崖的倾斜角接近60°,松散了的土坡迅速下滑,没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朱生军醒来时,听到的是潺潺的流水声。自己躺着的地方已经比那株忍冬的海拔高度低了二十多米,若头部再向前摔出二三十厘米,已不受大脑支配的口鼻就都将置于清冽的山涧之中。

  1985年,机械厂的宣传干事杨远清看到了朱生军刚刚制作好的这方盆景,给它和朱生军拍了一幅合影投到《新疆日报》,不久就发表了;克拉玛依的剧作家张红军以《提炼大自然的年轻人》为题报道了创作盆景艺术的朱生军。

  可是,离开了积淀万年的黑土,离开了松林云海的庇护,这株忍冬在克拉玛依燥热的旱风中渐渐枯萎着死去了。

生命

  朱生军愣怔地望着忍冬的遗骸,如同一位父亲怀念夭折的孩子:“生命的意义真的只在于生存吗?”

  “它还活着!”朱生军一直这样固执地认为。

  在不断地翻弄惋惜中,他忽然顿悟:将这株死去的忍冬制成根雕,那它不就真的复活了吗?

  朱生军在尽力搜罗、吞食非常有限的根艺理论文章之后,开始了无师自通的根雕创造之路。

  忍冬复活了,它作为根雕作品的新名字是“报晓”——一只昂首唤日的雄鸡。

  在朱生军的斧凿下,越来越多的枯木朽根开始复活。

  随着日复一日繁重的雕琢镌刻,这个没什么学历的绿化工慢慢悟出了一个道理:“世间无无用之物,人间无无用之人。关键在于找准自己的位置和角色。”

  所以,在技术层面上,“找”就成了关键所在:选用什么样的根材?作品的光彩从何而来?叫人砰然心动的作品的灵魂究竟来自哪里?

舌吻

  班车在20世纪80年代末年久失修的217国道上牛喘着爬行,朱生军有些着急了。

  “王振亚”这个名字,是阿勒泰的一位司机告诉朱生军的:“他是我们那儿的一个画家,根雕也做得漂亮的很!”

  自朱生军把创作的主要精力转向根雕艺术之后,拜师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我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不在乎跑冤枉路:“三人行必有我师。即便真的没什么可学的,也可以给自己一些车鉴。”

  是王振亚的女儿开的门:“我爸爸去乌鲁木齐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出于女性的自我防备心理,对方并没有让朱生军进门的意思。但这个满面风尘的男人的真诚话语总算打动了女孩。

  不虚此行——

  看材质,王振亚根雕作品的选材似乎和朱生军选用的红柳、忍冬、胡杨、圆柏没有什么区别,造型也各有千秋。但给人的直观感觉却非常厚重、质感强烈,有一种红木的味道。

  瓷器的品质一半出自釉色;同样的道理,对根雕来说,漆面的调和与选择也非常重要。

  “王老师用的是什么漆呀?真漂亮!”

  “也没啥,我看我爸用油泼辣子的油在刷它们。”

  为了判别这辣椒油的浓度,朱生军对着根雕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无为

  随着根艺水平的提高,朱生军的作品走出了新疆,走向了全国。各种国家级奖项也纷至沓来。

  1997年,中国人民武警总队水电指挥部政委刘源少将带领武警官兵支援克拉玛依引水工程建设。克拉玛依市委市政府将朱生军的根雕作品“九鹤图”作为城市礼品赠送给了刘将军。

  素材是艺术创作的源泉。清代画家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

  朱生军所理解的根雕要点是“搜尽奇根打草稿”。

  筑路建设工地和农牧民家的柴禾堆是他最有兴趣的地方。

  他用诚心和物质回报在全疆各地的筑路队伍和农村、牧区培养了大批的“线人”——哪里的推土机推出了造型古怪的树根、哪里的农牧民打回了大坨坨的柴禾,他比较容易得到信息。

  有些人很难理解这个“民工”为什么肯花大价钱来买自家的柴禾,班车司机也厌恶这个背着大袋木头疙瘩的“神经病”搭车。

  于是,这个“神经病民工”在2010年获得了中国根艺美术学会颁发的“中国根艺美术大师”称号,成为了新疆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人。

  他无法给每个人都去解释腐朽和神奇之间的那一步有多么让人沉醉,但这种沉醉让他的创作得到升华——

  他第一次见到塔里木河故道上那一望无际的胡杨林,林间有着无尽的死而不朽的胡杨。

  但他退出了林带,爬到沙丘上,远远地端详着这群生命的强者。他想到了那株原本鲜活在天上深处但却夭折在自己的爱中的忍冬:“这片生命的奇迹本身就是无与伦比的大自然的杰作!”

  他背着空空的口袋离开了,心中却装满了无为而作的喜悦,就如同他根雕作品的风格一样——大美无痕。

  朱生军: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根雕委员会会员,中国根艺学术委员会理事。

  代表作:根雕作品《阿里巴巴》《苦禅笔意》《射日》《天塑》《问天》等,根艺专著《大漠根雕奇石》。

作者:刘亚峰
本期编辑:方伟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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